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苕溪上最后一个“钓”鱼人

来源:《江南水乡文化》        发布时间:2006/9/25 16:03:42        点击率:2894

严冬的清晨,浓浓的大雾笼罩着苕溪,天、地、水溶成一片,连岸边一条条原本已光秃秃的柳枝,也蒙上了一层水雾,象一片片悬挂的轻纱,把溪岸边的堤塘、房屋、河埠统统裹进到这迷迷漫漫朦朦胧胧的的世界里来了。
  水波微动,听得见轻轻的划浆声。浓雾深处悠然地飘出来一只长圆形的木桶,水乡人把它叫菱桶,是水乡人在小河中采菱角用的小船。菱桶上撑着一把硕大的黑黝黝柿漆纸伞,伞下坐着一位戴斗笠披蓑衣的渔夫,他一手划着小木浆,一手向溪水中牵扯着什么,木桶缓缓地向前移动……。这就是我的忘年朋友,大我二十来岁的禹荣哥,他在牵扯着的就是他钓鱼的钓具----钓子,他是苕溪上唯一的一位用“钓子”钓鱼的渔夫。
  钓子,是一种特别的钓具,有好几种,特大的一种叫滚钓,那是大江大河中用来钓百来斤重的大鱼的,而且是铁打就的,两条船沿江河两边把五六十公尺长的滚钓牵引着横扫江底,排在铁链上的一只只铁钓勾子要是碰上鱼,就会迅捷的扎进鱼身,第二只勾子也会紧接跟上,这条大鱼就再也逃不脱了。而禹荣哥用的却是另一种小钓子,那是一条百来公尺长小拇指粗细的麻绳,在麻绳上,大约间隔一公尺左右系一根钓索,挂一只钓子。钓子用有极好韧性的老毛竹削成细条弯成U形,在U 形的口子上嵌进一小块豆饼或菜饼(油坊里榨过油的渣),U形口用粗麦秆剪成小圈套住。傍晚,撑着菱桶在苕溪中沿溪流将钓索放进溪水中,这个“放”有撒的意思,两头在岸边的柳树上固定,待第二天天蒙蒙亮,再撑着菱桶去溪中把钓索收起来。这时,鱼儿因为挡不住豆饼香气的诱惑而贪吃鱼饵,咬破了麦秆小套,竹弓弹开,撑住嘴巴,不能动弹,而被渔夫活捉。
  我的眼前常常浮现这样一幅图景:清粼粼的苕溪溪面上,一根麻索带着的嗒淋漓的水渍撑起,想起噼噼啪啪的响声,那是被钓子弹住了嘴的鱼儿们在拼命挣扎,鱼身拍着溪水发出的声音。只见白鳞在晚霞的映照下一闪一闪地,发出耀眼的银光。禹荣哥坐在长圆形的菱桶里,拉扯着麻线,一段一段地往前移动,双手灵巧的取下钩索上的鱼,丢进菱桶里,凌空的钓索上挂着扭动着的鱼,盛着浅浅一层水的菱桶里蹦跳着想逃生的鱼,水花四溅,弄湿了他的全身,他抹一把脸上的水花,对着岸上的我大声地喊:“请你吃鲜鱼汤罗!”那欢快而略带苍老的声音,在柳林中久久回响……。
  禹荣哥的生活极有规律,前一天的黄昏去溪流中铺设钓索,隔天天蒙蒙亮去溪中收索抓鱼,早上六点多钟居民纷纷上街买菜时,他已在镇上的茶店门口的桌子边坐着,沏一壶酽茶,摆一盘花生米或罗汉豆,不多不少一汤碗绍兴酒,坦坦地喝着茶,泯着酒,脚边两只盛满清水的木桶里是鲜龙活跳的鲫鱼,不用叫卖,还不到九点钟,他的鱼就卖光了,挑起两只空水桶,顺便买些菜,买些孩子们的零食,忽悠忽悠的沿着塘路回家了,开心时,还会哼出几句“书房门前一支梅,树上鸟儿对打对”的越剧来,有板有眼,要知道,他拉得一手好胡琴,还是业余剧团的主胡琴手哩!下午,睡过一个午觉的他要把收起的钓索整理一遍,每只钓勾中装上鱼饵,套上麦秆套,一圈圈地理顺,叠放在竹匾中备用。傍晚,抗着菱桶又下苕溪去了。如此周而复始,不管天晴下雨,刮风下雪,天天如此。
  渐渐地,禹荣哥老了,白发由鬓边升起,慢慢地爬满了头,长年累月的弯腰呵背,人也佝偻起来,走路也不是那么有精神了,挑着鱼桶有点跄踉起来,桶水不时晃荡出来弄湿自己的裤管。坐在茶店里也不是原先那样称兄道弟高声谈笑,而常常是闭目养神,有时还会头靠在桌子上呼呼地沉睡过去。但是,鱼还是照样钓,琴还是照样拉,钱还是照样赚。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“子女多,吃口重,还要靠我这把老骨头啊。”女儿们一个个风风光光地嫁出了门;新造的三层楼房让村里人眼红;儿子娶媳妇喜酒办了三十桌,闹了三天,至今村里人还在说斤把重的清蒸鲫鱼只有禹荣家能办得到。“幸亏是改革开放了,不然,我老早就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。”这是禹荣哥每次见面总要跟我说的一句话。
  终于,1995年夏天的一个下午,已经七十五岁的禹荣哥,在楼下自己房里整理钓索时,突然双眼发黑,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过去,老伴、儿、媳都不在家,等到发现,他已在地上躺了二天二夜,早已离开了人世,而陪伴他走完人生之路的还是那根长长的麻绳钓索、豆饼、麦秆套和倚在门口墙边的菱桶、双浆、小板凳,屋里墙角还竖着那柄用了几十年的柿漆大纸伞,伞面上贴上了几十块油纸补丁。
  从此,苕溪上再也没有看见过用钓子钓鱼的渔夫,可能就永远的失去了晨雾、晚霞、菱桶、大伞、蓑衣斗笠的渔夫和长长的钓索上白鳞闪耀的景象了。
  禹荣哥,可说是苕溪上最后一个“钓”鱼人。